他说,从前有座桃花谷,谷中有座青石观,青石观里住着位桃花仙。桃花仙人养了一头白鹿。
白鹿是头长寿鹿,活了三百来年,仙人舍不得割它的角入药,任由它在谷中撒野奔跑,渐渐成了谷中的小霸王,连溪边的虎斑猫见了它,都要贴着石壁溜走。
有一日,谷外人送来一头小鹿。小鹿瘦伶伶的,皮毛黯淡,腿脚也显得无力,像是被风雨打蔫了的小草。白鹿起初瞥了一眼,鼻子里喷着气,不大乐意。可不知怎的,过了两日,它不追着山雀跑了,也不顶撞老山羊了。它将仙人采来最鲜嫩的苔藓,悄悄叼一大半,放到小鹿避风的石窝旁,就那么静静站着,看那小鹿怯生生地、一点点把食物吃下去。
小鹿的腿脚渐渐有力,皮毛也润泽起来,显出幼鹿特有的浅褐色斑点。白鹿常在溪边,看着自己养大的小鹿踩着清浅的水花,低头饮水。它心里暖融融的,觉得这山谷里,再没有比看着这小鹿一天天好起来更舒坦的事了。
平安喜乐地过,这山间的日月,还有什么比这更圆满的呢?
后来小鹿不见了。它常在溪边饮水的那块青石空着,石窝里只剩几根脱落的细软绒毛。它是被谷外的人带走了?是病弱没能熬过寒夜?还是被山外的灵气点化,蹦跳着跑向更远的山林了?白鹿一概不知。它只是恹恹的,连最爱的苔藓也嚼不出滋味。仙人叹气,解开了观门的禁制,由它去谷外散心。
白鹿在谷外的山林里游荡了九日。第九日傍晚,它回到了青石观。它低头吃起了仙人备好的苔藓,眼神沉静,仿佛之前什么波澜都未曾有过。
没过多久,谷里又送来一头更瘦弱的小鹿。仙人想拦住白鹿,白鹿便趁着月色溜出去。照旧,把它的苔藓分出一多半,轻轻推到小鹿面前。
“或许它只是……看开了罢。” 桃花仙倚在观门边,指尖捻着一片过早飘落的桃花瓣,那花瓣边缘已卷了枯黄。这本不该是它零落的时节,它却仓促地结束了花期。
仙人知道白鹿看到了什么。
仙人说,那鹿在谷外,什么也没找到。
仙人说,那鹿没有找到它的小鹿,也没有看到任何一头别的鹿的踪迹。它走到了桃花谷与人烟相接的尽头,连一根熟悉的绒毛都无。
不见鹿踪,唯有一片残损的桃花,被风吹着,打着旋儿,轻轻落在了它湿润的、温热的鼻尖。
那花瓣早已失了水灵,颜色灰败,边缘破碎不堪。在这万物复苏的春深时节,它显得如此渺小卑微,结局无非是碾入尘泥,或是随溪流漂远,与千千万万凋零的花瓣并无二致。
可白鹿在想什么呢?
白鹿在想,这残花也曾有过含苞的清晨,也曾映着朝露,在枝头明媚地绽放过。它想,既然凋零与离散是天地间注定的路途,那么至少,在某个瞬间,它曾以它的温柔,轻轻托住过一朵花最后的飘零。